猫头鹰该回家了(猫头鹰就在路上)
再过几天,哈利·波特就要过40岁生日了。“HAPPEE BIRTHDAE HARRY”!
记者/孙若茜
《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剧照
哈迷时刻
遇到哈利·波特时,林品12岁,刚升入初中,搬到了另一个小城居住。和许许多多的哈迷一样,在11岁的哈利身上,他发现了自己:一切都从零开始,陌生、新奇,想要寻找新的朋友,想要证明自己。
“哈利·波特”系列的中文版是在2000年开始陆续出版的。2002年,林品初二,小说已经出版到第四部,由第一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也已经公映。“哈利·波特”开始风靡校园。
那年的元旦晚会,林品的班级想排一个“哈利·波特”的小短剧。看过原著的人都想参演,大家就商量要选个角色最多的片段,最终选定了《哈利·波特与密室》的结局,哈利、罗恩、金妮、汤姆·里德尔、桃金娘、吉德罗·洛哈特,再加上蛇和凤凰,少说也需要八个演员。林品当时是班里的哈迷中读得最投入的一个,对排戏有很多的想法,学习成绩又最好,就顺理成章地演了哈利。
那时候大家还没有cosplay的概念,没有斗篷,没有魔杖,只能找些日常的用品替代,每天到一个同学家里挥着筷子排练。后来,那位同学奶奶的圆框老花镜也被征用了,林品戴上之后,大家都觉得他像极了哈利,那是他第一次在外形上也找到了与哈利的重合。从那以后,再次与哈利·波特在书里相遇时,他更有了揽镜自照的感觉:哈利与同学之间情感的升温或摩擦,打魁地奇时想赢的心态,在学习上遇到的困难,林品无一不能在现实中找到与自己的对照,就连学校的课程也被他暗暗地与霍格沃茨对应起来——他心目中最重要的语文课就是黑魔法防御术,哈利这门课的老师在七年里换了七任,林品的语文老师在三年里换了四任。
林品
高一的诗歌朗诵比赛,绝大多数同学都从语文书里挑选诗歌作为朗诵篇目,但林品写了一首悼念小天狼星的原创诗。那时,“哈利·波特”系列刚刚出版了《哈利·波特与凤凰社》,里面写到了小天狼星的坠落,那是一个让所有哈迷无比心碎的时刻。我们眼看着小天狼星躲过贝拉特里克斯射出的红光,听见他大声地嘲笑:“来吧,这不是你的水平!”声音还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时,第二道光就正中了他的胸膛。笑容还没有完全从他脸上消失,但他的眼睛惊骇地睁圆了。坠落的过程十分缓慢,小天狼星的身体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向后跌入了挂在拱门上的破烂的帷幔。他就这样消失在了帷幔后面。书里写,帷幔像被大风吹着一样飘摆片刻,又恢复了原样。和哈利一样,我们觉得小天狼星只是跌到了拱门里,随时都会在另一边重新出现,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那种猝不及防的失落感,是我们每个人在面对亲人离世时都无法躲闪的钻心咒。尤其,当我们第一次面对。那正是哈利人生中第一次直面亲人的死亡,而林品也同样经历了。林品穿着霍格沃茨的校袍,戴着格兰芬多的围巾,以他看来最为庄重的形式在朗诵中完成了他的悼念,以及他的cosplay首秀。
“我感受他的喜怒哀乐,从他的成功或挫折中吸取经验,积累教训。我认同了他,所以就越来越像他。”回想起当年那种强烈的代入感,已经是大学老师的林品分析,“哈利·波特”是采用“第三人称限知叙事”的小说,换句话说,读者观察魔法世界的视野是由哈利的视角所限定的,读者的所见所闻依附于他,因此代入感会特别强烈。而且,哈利在书中所占的笔墨最多,也是性格最丰满的一位,他既有正直善良勇敢的一面,也会暴露出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他的优点和缺点被我们一览无余,那种不完美和多面向非常容易让人在他身上找到共通之处和情感的共鸣。
2000年起,“哈利·波特”系列中文版陆续发行,全七册首印量达445万册
当然,并不是所有哈迷都会像林品一样与哈利·波特本人找到情感联结,甚至不一定非常喜欢这个角色。但正如林品所说,J.K.罗琳对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设定,既对魔法学习这项超现实活动进行了现实化的处理,又对现代学校这个日常生活空间进行了奇幻化的变形。同时,四个学院:格兰芬多、斯莱特林、拉文克劳、赫奇帕奇所代表的不同人格类型,不同的精神气质,形成了一种包容多元的召唤结构。这使得不同人格、不同趣味、不同性情的读者都能找到自己的学院归属,并在其中投射自己的认同,投放自己的身份。
因此,哈迷见面,通常首先要互相指认彼此的学院。不过,这并不是说每个人的内心都只能属于一个学院。有人认为,四个不同的学院,就刚好代表一个人身上不同的四面。就像哈利身上兼具斯莱特林,赫敏身上兼具拉文克劳,罗恩身上兼具赫奇帕奇的特点一样。林品虽然毫无疑问来自格兰芬多,但他觉得自己也有些拉文克劳的倾向。理由是,他最爱的角色是卢娜·洛夫古德。卢娜偶尔奇装异服,从不怕背后有人指指点点,那种逍遥洒脱和特立独行是哈利和林品身上都没有的,所以他们都非常欣赏她。
佐荧说,她来自赫奇帕奇,但她希望自己是斯莱特林的学生。“既有蛇院(斯莱特林)的沉稳,又有獾院(赫奇帕奇)的善良。这是我对自己未来的期望。”她的答案多少让我有些意外,毕竟,佐荧在哈迷中被更多的人看见,是因为她cos斯内普的专注。
佐荧
佐荧与哈利·波特相遇的年纪和时间都与林品相仿。2011年左右开始玩儿cosplay的时候,她已经是个资深哈迷了。但是一开始,她并没有想过cos斯内普。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她的下巴和电影里饰演斯内普教授的艾伦·里克曼一样,是很少见的倒心形,再加上她当时的发型和斯内普很像,自身又偶尔会透露些教导主任的气质,于是,她决定试一试。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斯内普一直是她很爱的角色。第一次以斯内普的角色出现是在一个漫展上,现场收到的反馈让佐荧非常惊讶。“天啊,怎么有人会‘出’这个角色?你‘出’得真好!”汉服、JK制服、洋装……各种各样穿着装扮的人来到她面前表白。“你完全不可能想象得到,一个亚文化日漫展上竟然有那么多哈迷!”佐荧发现,他们都是和她年纪相仿,是被“哈利·波特”影响的一代。
从那以后,有三四年的时间,她几乎再也没有cos日漫,一直停在了斯内普这个角色上。定做了三身衣服,编排分镜的故事,拍各种版本的照片,她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斯内普的喜爱。她在微博的名字后面加了“教授”两个字——这才是cos圈对她的称呼,已经没人再叫她佐荧了。和角色之间越走越近,她也越发觉得自己和斯内普相像——他们都是少年时期和成年时期差别很大的人。学生时代,斯内普经常被哈利的爸爸詹姆斯、小天狼星、卢平和小矮星嘲弄,他被倒挂金钟咒提着脚脖子倒吊在空中动弹不得那一幕,是“哈利·波特”中最让人坐立不安的画面之一。成年后的斯内普,选择了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反击。“他很真实,没有一下子就变得不计前嫌,假装很伟大的样子。没有人是可以自始至终伟大的。”佐荧说,“面对过去,我承认,我也有同样的心情。”
上学的时候,她是个声乐特长生,是班级合唱的领唱。在同学中间,这个自带光环的角色并不讨喜,反倒总是因为唱词、声音的表现受到嘲笑。她个子高,又不娇弱,在同龄的孩子中间甚至显得有点儿壮,同学们就叫她“男人婆”“金刚”。现在说起来只会觉得幼稚,但当时她心里非常难受。所以,在cos斯内普之前,佐荧并不是一个充满自信的人。直到身材的特点帮她成功地演绎了斯内普,过去被嘲笑的地方变成了现在的优势。她对自己中性风的打扮也越发自信。
佐荧是那种想要不断挖掘,靠近角色内心的coser。她对斯内普的理解和很多人不太一样,比如,很多人赞美斯内普对爱情的至死不渝,但她更愿意把斯内普无法放下莉莉的那种爱解读成深入骨髓的亲情。如果莉莉能活着,当然是最好的,但斯内普和莉莉在一起就一定好吗?她觉得未必。斯内普的感情里包杂着自己的愧疚和一种责任感,仅仅依靠爱情,是不足以支撑他的。
截至今年7月,“哈利·波特”系列中文版发行码洋累计超过18亿元。过去3年中,该系列每年发行增长18%以上
学术粉的“自我修养”
如果有“哈利·波特”至暗时刻排行榜,第一名应该会是斯内普举起魔杖,直指邓布利多的那一刻。“阿瓦达索命!”斯内普的魔杖尖上射出一道绿光,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邓布利多的胸膛。哈利惊恐的尖叫声被憋在了喉咙里,他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邓布利多被击到空中。邓布利多似乎在那闪亮的骷髅下停留了一秒钟,然后像一个破烂的大玩偶似的,慢慢地仰面倒下去,从围墙的垛口上栽下去不见了。
那一刻出现在《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中,2005年。接下来是漫长的两年,在《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出版前,我们只好一边深陷在哈利当时的情绪中——他觉得自己好像也飞了出去,觉得一切都没有发生,不可能;一边大开脑洞,对“哈七”的结局进行终极猜想——在“前哈七时代”,哈迷们不得不忍受着等待续篇的折磨,但同时也享受着由此而来的无限乐趣。
林品就在那时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我的哈利·波特:哈7大猜想》。2006年,他考入了北大中文系。入学后不久,中国青年出版社的一位实习编辑在北大的BBS上发布了关于“哈7大猜想”的作者招募帖子,林品以一篇《R.A.B是雷古勒斯·布莱克》的样章通过了应征。大一第一学期的自习时间,林品全部交付给了“哈利·波特”,4个月之后,他把自己的猜想以及那些与网上其他哈迷们碰撞出的脑洞全部落在了纸上。
邓布利多是死是活?R.A.B是谁?伏地魔的魂器一共有几个?它们藏在哪儿?斯内普身份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大决战的结果最终会怎样?林品像押题老师一样,将与“哈七”有关的热门话题列出了192个问号。很多问题,他给出的答案并不唯一,但命中率极高,最终的真相基本都被囊括其中。书中真正有趣的部分是他从文本的狭缝中进入,不断地挖掘和揣测,不停“试错”和推理的过程。就比如,R.A.B是谁?这个问题林品猜了很久。R.A.B是博金?R.A.B是邓布利多?R.A.B是鲁伯特·阿克斯班奇·布鲁克斯坦顿,还是雷古勒斯·布莱克?最终,他以6个猜测R.A.B是雷古勒斯·布莱克的理由抵达了真相。
J.K. 罗琳
J.K.罗琳是一位给猫头鹰起名都要引经据典的作家。因此,资深哈迷通常对每一个人物名字背后的涵义都了然于胸:邓布利多的名字阿不思(Albus)在拉丁语中的意思是白色,象征他与黑魔法的对立;赫敏(Hermione)来自希腊神话中的解释神谕的赫尔墨斯(Hermes),而教授卢平(Lupin)的名字里包含的拉丁词根“Lup”(狼)则一早就暴露了他狼人的身份。雷古勒斯(Regulus)代表的是狮子座α星,被称为狮子的心脏。狮子是格兰芬多的象征,代表勇气。所以,他也最可能是在食死徒阵营中发出反抗的人。
让林品最得意的是根据“四根说”找到魂器藏匿地点的过程:J.K.罗琳曾经在介绍霍格沃茨的四大学院时说过,格兰芬多代表火,拉文克劳代表风,赫奇帕奇代表土,斯莱特林代表水,四大元素同时存在时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但众所周知,它们同时也各自独立。斯莱特林的宝物被藏在了海边岩洞内的湖心岛上,被一盆绿色的液体保护着。林品因此推断,另外两个学院的宝物也会被与学院对应的元素保护。那么,赫奇帕奇的杯子会藏在古灵阁的地下金库吗?果然如此。
J.K.罗琳所建构的“哈利·波特”魔法世界以西方神话传说、哲学历史作为基础。林品的方法就是将故事线索与其设定背后的西方文化史来源结合在一起进行推理。在考据推理的过程中,由一个信息出发,在一个又一个知识点之间跳转,从“四根说”到数字的象征意义,再到塔罗预言,他享受着求知的乐趣。这也是哈迷们共同的乐趣,是哈迷之所以沉浸在“哈利·波特”魔法世界中的一个重要的原因。直到现在,对魔法世界背后的探究依然是哈迷们钟爱的必修课。哈迷郭鹤鸣把“哈利·波特”改编成评书,其中的“评”,就是基于对这样的考据。
大三那年,林品写了一篇题为《作为现代性寓言的后童话——论〈哈利·波特〉》的学年论文,得了95分,是北大中文系当年的最高分。批阅论文的陈晓明教授评价,这篇论文通过对“哈利·波特”的文本细读,“分析其中包含的权力、专制主义、暴力、法与正义等等,打开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现代政治伦理与审美伦理论域”。这篇并非单纯从文学角度出发,探讨了“哈利·波特”中的反种族主义、反纳粹主义等等与现实社会紧密相关话题的论文,确实在当时为哈迷们如何看待“哈利·波特”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因而引起了很大的关注。林品也开始被公认为“哈利·波特”学术粉。
随着哈利的魔法世界被解读得愈发深入,开始不断有人提出“哈学”的说法。林品认为,如果仅仅从学院正统评价标准的“文学价值”的角度上说,“哈利·波特”的研究价值并非出类拔萃。但考虑到“哈利·波特”产生的全球性的社会文化影响,在媒介融合时代形成的跨媒体产业链及其巨大的商业成功,加之它与西方文化之间的互文关联,以及它在社交网络蓬勃发展的媒介生态中所引发的同人创作热潮和粉丝文化,“哈利·波特”的研究价值堪比《魔戒》这样的奇幻经典。
2016年7月31日,《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开始发售,哈迷们在午夜排队购买
麻瓜们的魁地奇
2013年,林品考博面试当天,北京国际电影节的“哈利·波特”系列电影八部连映正好开始放票。这是国内的首次连映。中午的面试一结束,林品就从北大打车赶到三里屯排队。很幸运,他拿到了7排的座位——7在“哈利·波特”中是最神奇的数字,这似乎是在暗示,这次观影会给林品带来特殊的意义。
他最喜欢的镜头出现在第六部,那是一个《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原著中不存在的画面:邓布利多死后,黑魔标记笼罩在霍格沃茨的上空,学校的师生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魔杖,向天空施放了荧光闪烁咒,一点点星光集聚,霍格沃茨的夜空被照亮,黑魔标记被驱散。
林品不是电影党,但他始终觉得这是电影对原著的一次完美的视觉改编,每次看到都会泪目。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当镜头即将仰拍向夜空时,电影院里几百名哈迷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机、魔杖,或是其他一切会发光的物体,和霍格沃茨的师生们一起指向天空,“荧光闪烁”,大家轻声念着。
林品把这个场景看作是他与其他哈迷围绕“哈利·波特”展开“趣缘社交”的象征。“前哈七时代”,虽然“哈利·波特”在国内的粉丝群体已经非常庞大,但规模较大的哈迷社群几乎都还没有浮出水面,哈迷之间的交流尚未从线上交谈转向线下活动。“八部连映”恰巧构成了一次哈迷间的聚会。在这次观影现场,穿着格兰芬多魔法袍的林品,面对面地结识了身着拉文克劳魔法袍的李扬聃和刘谊颖,加入了他们二人在2012年创办的北京魁地奇俱乐部。
很多观影的哈迷也是在那时了解“麻瓜魁地奇”的。因而,在北京,2013的夏天到2014年的冬天是“麻瓜魁地奇”运动最壮大的一段时期,成员的构成以在校的大学生、研究生及博士生为主,也不乏一些已经工作的哈迷。当时,北京大学、北京交通大学、北京语言大学、中央财经大学、外交学院等高校都有了自己的魁地奇球队,魁地奇联赛也就应运而生了。
“麻瓜魁地奇”是一项在全球哈迷中人气很高的运动,极能显现出一种亲近魔法世界的决心和不得不接受现实的自得其乐。它最早出现在2005年的美国,麻瓜们根据现实世界的多种无奈,将这项由巫师骑着飞天扫帚在天空中进行的运动改造成了提着扫帚在绿茵场上跑来跑去的比赛。
林品是北京大学魁地奇球队的队长,他们的队伍实力很强。但是对他来说,成绩倒并不重要,因为“麻瓜魁地奇”不仅是一项体育运动,更是一种以魁地奇体验为核心内容的哈迷聚会,一种围绕共同兴趣展开的“趣缘社交”。而这种并非基于传统的血缘或地缘纽带,也并非基于功利考虑的社交形态,最可贵之处就是为参与者带来了一种格外珍贵的情感联结。
Ginny在向我讲述她的经历时,也谈到了在哈迷社群中感受到的情感联结。小学二年级时,Ginny成了转校的插班生。一进新的班级,就被班上的“小恶霸”欺负。Ginny是佛山人,小的时候为了强身练过一小段时间武术,性格也要强,被欺负绝不会忍气吞声。有一次欺负人的男生被她打输了,反倒跑到老师面前告状。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对全班同学说,以后谁都不要跟Ginny一起玩儿,“她那么喜欢打架,就是一个母老虎”。小孩子都很听老师的话,整个小学阶段,Ginny被所有同学孤立。她想不通,只是不想被别人欺负,自己做错了吗?
2009年7月7日,在伦敦奥德恩莱斯特广场举行的《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全球首映式上
五年级的时候,Ginny开始进入“哈利·波特”的世界,把它当作自己的避难所。在《哈利·波特与密室》中,哈利曾因为会蛇佬腔而被大家怀疑是斯莱特林的继承人,他同时也在深深地自我怀疑,因为分院帽曾经对他说,他在斯莱特林会很优秀。邓布利多对他说,他的确碰巧具备了斯莱特林在挑选学生时看中的许多素质,比如他的一些罕见的天赋,蛇佬腔、足智多谋、意志坚强还有某种对法律条规的藐视。但是为什么分院帽会将他分到格兰芬多呢?邓布利多接下来的话对哈利影响至深,他说:“表现我们真正自我的是我们的选择,选择比我们的能力重要得多。”这句话成了Ginny走出自我怀疑的一扇门。
2016年,已经步入社会的Ginny和几个哈迷朋友一起创立了“哈迷有求必应屋”,这是目前国内人气最高的哈迷社群之一。在魔法世界中,“有求必应屋”是一个神奇又温暖的地方,它时有时无,只有当一个人真正需要它的时候才能进去。在这个“屋子”里,在很多线下的哈迷活动中,Ginny和其他哈迷之间有了深谈和交心的机会。她发现,自己的经历并不是个例,身边竟有那么多人和她一样遭受过偏见、被误解,而后又在“哈利·波特”中找到力量。“能够找到彼此,这可能就是‘屋子’最大的意义。”
林品告诉我,在全球范围内,“哈利·波特”还促成了一些“粉丝行动主义”组织的建立。2005年在美国创立的“哈利·波特联盟”,就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例子。按照其创始人安德鲁·斯莱克的说法,他们积极地在“哈利·波特”中寻找精神能量,并且将这种精神能量导向现实行动,尝试通过力所能及的努力,去参与建设一个更为美好的世界。目前,这个非营利的粉丝组织已经在全球拥有超过40万注册会员。它不但会围绕“哈利·波特”的故事内容与世界观设定,展开线上线下的交流讨论,还会将讨论引申到不平等、歧视、剥削等社会议题之上。这个组织的成员会运用“哈利·波特”中的文化元素,创作自己的同人作品,还会从奇幻文学的想象世界中提取出一些文化象征符号,借以批判现实世界的既存秩序,发起现实空间的公众动员,进而通过传播宣传视频、参与志愿服务、发起集体请愿、公开募集善款等方式,尝试影响公共机构与商业公司的决策,以促成一些渐进的改良。
“哈利·波特”电影中韦斯莱兄妹三人的饰演者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环球影城中的古灵阁遇到妖精
洛杉矶好莱坞环球影城内的霍格沃茨城堡
又有人在和哈利一起长大了
拿到博士学位后,林品如今正在首都师范大学任教。在教授“大众文化导论”、“西方文化概论”和“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这三门课的课堂上,他时不时会以“哈利·波特”的文本或者相关文化现象为例来讲解相关知识,因为在“95后”和“00后”的学生们中间,这是最多人熟悉的。今年,他还特别向院方提出了一项申请——开设一门叫作“哈利·波特与西方文化”的选修课。
就在今年4月,“哈利·波特”也进入了小学生的课堂。在教育部发布的2020年版的中小学生阅读指导目录中,《哈利·波特与魔法石》出现在了小学五~六年级的文学类书目里。2017年,《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还曾经被教育部统编版的语文教材列入七年级以下的推荐阅读书目。
我曾经听到过两个初次见面的小朋友间的一次对话,10岁的孩子问,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9岁的孩子说,等到我11岁的时候能接到霍格沃茨的通知书。10岁的孩子说,我还有1年!10岁,正是五年级小学生的平均年龄,这是认识哈利·波特最好的年纪,也是“最晚”的年纪。
实际上,随着“一代哈迷”的成长——在“哈利·波特”刚刚进入中国时就走入魔法世界的第一批读者,那些在当时曾与哈利年纪相仿的“80后”“90后”,很多已为人父母,在他们的影响下,他们的孩子认识“哈利·波特”的年龄要早得多。
胡博元就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给J.K.罗琳写了第一封信。那是老师留给2015年寒假的一份“可爱作业”,要他们给自己阅读过的作者写一封信。胡博元和妈妈来到了一间咖啡馆——J.K.罗琳就是在咖啡馆里开始写作“哈利·波特”的,用桌上大大的餐巾纸当作信纸,就开始动笔了。在信里,胡博元表达了自己对“哈利·波特”的喜爱,同时也向罗琳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的个人主页上有那么多种语言可以选择,却没有中文?”9月份,他收到了J.K.罗琳的回信。可以想象,看到信头出现一只嘴里衔着信封的猫头鹰图案时他的兴奋。
两年之后的暑假,胡博元准备和妈妈一起去英国旅行。他给罗琳写了第二封信,他希望可以遇到她。
2007年7月21日,在澳大利亚悉尼,哈迷们乘坐蒸汽火车从悉尼中央车站前往一个秘密地点
2015年法国圣丹尼斯,西德杜电影院内的“哈利·波特”主题展览
又是两年后,他重读了“哈利·波特”系列,发出了第三封信。他在信中说,初读《哈利·波特与凤凰社》时,哈利曾经让他非常不解,为什么他那么爱对朋友生气?那么自私?但重读时,他自己也已经是个青春期的男孩儿了,开始可以理解哈利当时复杂的情绪。
胡博元告诉我,他过去属于格兰芬多学院,但现在,他愿意选择斯莱特林。因为重读后,他对斯内普的认识发生了改变。“如果我可以被分到斯莱特林,我愿意为他们证明,不是从蛇院里走出的学生,全都会成为社会上的坏人。”
胡博元的猫头鹰格外出色,每一次都能带回罗琳的回信。但他最享受的是写信的过程,那是一种仿佛在魔法世界之间穿梭的体验感。他告诉我,他知道并能够理解罗琳的回信用了既有的模版,所以不觉得回信值得炫耀,也请我别太把它当回事儿。胡博元说,在“哈利·波特”中,他最喜欢的情节之一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邓布利多和哈利一起站在厄里斯魔镜前的片段。邓布利多告诉他,厄里斯魔镜会让我们看到我们内心深处最迫切、最强烈的渴望。所以,它让哈利看见自己的家人,让罗恩看到自己变成了男生学生会主席。而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以把厄里斯魔镜当成普通的镜子使用,也就是说,他在镜子里看见的就是他自己的模样。哈利问邓布利多,你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了什么?邓布利多说,我?我看见自己拿着一双厚厚的羊毛袜子。袜子永远不够穿。胡博元读过《神奇动物在哪里》之后,已经知道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了——邓布利多看到的其实是格林德沃。但真正重要的是,“哈利·波特”依然在不断地问我们:你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胡博元(黄宇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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