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队主席利博蒂（中）在新球场建成仪式上

上世纪四十年代，在河床成长为一名职业球员并不代表着仅仅练好脚下功夫就行。如果你只认为向队中的大师卡洛斯-佩乌塞莱学习战术，向阿道夫-佩德内拉学习传球技术，向“机器五重奏”当中的胡安-曼努埃尔-莫雷诺和安吉尔-拉布鲁纳学会射门，你就能成为一名受尊敬的球员，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像佩乌塞莱这样的进攻大师，同时也是俱乐部团队的捏合剂以及未来发展的战略家也得在球队主席面前卑躬屈膝。资方的话语权远远高过教练和球员们，不会和老板打交道就没法成为一名好球员。不仅如此，一个好球员还需要拥有政治智慧和独到的见解。在迪-斯蒂法诺为河床队首秀的1944年，球队队长并不是战术领袖佩德内拉，而是守门员何塞-尤西比奥-索里亚诺，一位在更衣室内受人尊敬的秘鲁人。索里亚诺是球队中的权威。在球场小禁区里，索里亚诺有极佳的位置感。他后来的接班人阿玛迪奥-卡里佐回忆道：“他绝对拥有出色的人格。”他所具有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足球领域，卡里佐将他描述成一位“头脑清醒而严肃”的人物。索里亚诺对队友们非常照顾，甚至深入到每名球员的起居，而且不仅仅是自家球员，他在全国范围内都有很多好朋友。索里亚诺是阿根廷国内一个球员联合工会的领导人之一，这个组织专门负责接收球员们在转会过程中的投诉。如果某位球员在与俱乐部打交道时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球员联合工会就会受理并为受害者的利益代言。

《图片》杂志封面上的索里亚诺

那个时候胡安-多明戈-贝隆将军担任总统，在阿根廷国内大权独揽。同时，他建立了深厚的工人阶级基础。在他主政期间，劳工部在阿根廷全国范围内组织了大量工会，以保障工人的合法权益。足球运动员是体育运动从业者中的顶尖精英，于是他们成为了贝隆政府主要保护的对象。但在那个时候，足球领域的劳资关系非常紧张，商业运作几乎没有发展，大量球员为俱乐部效力前只是获得了口头的承诺，甚至连劳资合同都没有签订。对于这种高收入受人尊敬的工作，劳工部门需要率先将制度建立在这个领域，并发展出强大的球员工会。迪-斯蒂法诺在租借到飓风队的一个赛季里就见证过许多球队拖欠工资的事件。这种事件不仅仅在飓风队发生。在更低级别联赛的中游或下游俱乐部中，这甚至是一个普遍现象。一些更加恶劣的俱乐部甚至做出过更加下三滥的事：他们要求持有球员的注册证，即便发不出来工资，球员也没有资格进行转会，哪都去不了。球员们也没有什么抗议与申诉的渠道。一个向好的趋势是，阿根廷国内的几家豪门球队正在变得更加富有，他们的运作相对来说更规范一些。1947年，在河床队主场战胜死敌博卡青年队的比赛后，河床队高层居然开天辟地头一次将门票收入中的100000比索当做单场将近发放给了主教练和球员们。

1947年的河床队合影

在接下来的赛季中，球员们的要求逐渐提升。早在三十年代末期，他们的乌拉圭邻居就曾经有过球员罢工的先例。到了1948年，在贝隆将军的开放劳工政策背景下，索里亚诺和圣洛伦佐后卫奥斯卡-巴索领导的阿根廷球员工会正式开始在国内推进劳资改革。他们建立的组织向阿根廷足协游说，认为各家主要俱乐部应该放下架子与球员们进行一次面对面的谈判。虽然阿根廷足协很不愿意接受这个建议，但最终还是真诚地答应了工会的要求，在国内的俱乐部推行改革。

奥斯卡-巴索在报纸上接受采访

在1948年的初期，迪-斯蒂法诺成为了河床队内劳资改革的积极分子，他带领不少球员们要求利博蒂和河床高层与他们谈判，重新规划球员合同与薪金水平。于是，真正的对话开启了。然而，迪-斯蒂法诺在后来面临了一个自己很难回答的问题，那就是在当前的语境下，球员凭什么要求涨工资，怎样估算一名球员给球队做出的贡献。当然，迪-斯蒂法诺很了解自己的价值，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被剥削了，所创造的财富绝大多数被俱乐部资本家拿走。迪-斯蒂法诺不自觉地培养出了一种罗宾汉式的侠盗精神。面对球队主席和高层时，将劳资矛盾理解成为了敌我矛盾，这是一场“我们”和“他们”的战争。在推行劳资改革的初期，迪-斯蒂法诺就是这么理解的。而且直到他职业生涯的暮年，也一直认为俱乐部是资本家，都是剥削阶级。

在年满21岁之前，迪-斯蒂法诺已经成为了一名谈判高手。在谈判桌上，他不但正直坚定，甚至培养出了诡辩的能力，以及他那“绝不退缩”的原则。他认为这是球员们公平的诉求。对公平的追求也是他从父亲身上继承而来的。在此前的12个月里，迪-斯蒂法诺成为了河床球员们所倚仗的利益代表，他也获得了不少突破性进展。作为阿根廷联赛冠军，球队本安排前往厄瓜多尔进行巡回表演赛。其实，这就是俱乐部为了赚钱用一些微薄的出场费打发球员们，然后获取高额的门票收入。在进行了一次巡回赛后，俱乐部计划第二次前往厄瓜多尔时，河床的金箭头站了出来。他代表球员们拒绝了前往厄瓜多尔的比赛，让俱乐部的计划告吹。

迪-斯蒂法诺成为河床队中的球员代表

当年夏天，河床队有接到了来自智利的邀请。与其说是接到邀请，不如说是俱乐部四处寻找市场帮助资本家盈利。这时，俱乐部和球员们正在就完善的合同进行谈判。迪-斯蒂法诺向俱乐部表示，如果这个合同谈不好，他不会前往智利进行表演。他的态度非常强硬，向俱乐部摆明，他与队友们要的就是收入的多样化和工资的提升。矛盾突然之间变得非常尖锐，迪-斯蒂法诺最终待在了家里，并没有跟随球队前往智利。当他得知河床在智利的表演赛中被乌拉圭冠军佩纳罗尔击败的时候，一个更加让他心焦的消息传来。俱乐部与球员的谈判崩溃，球队拒绝了球员们提高薪水的合理要求。河床队确实需要迪-斯蒂法诺这样的强力中锋，但球员们更需要迪-斯蒂法诺这样态度坚决的谈判高手。河床队所用的手段非常卑劣，甚至让人不寒而栗。用迪-斯蒂法诺的话说，这是他们用“桌子底下”的手段让球员和俱乐部达成了一个表面上满意的协议。其实，就在河床队前往智利的航班上，俱乐部对球员们进行了威胁。那架飞机非常之小，当飞机刚刚起飞，球员们就从广播中听到机长的威胁。如果新拿出来讨论的合同再达不成的话，飞机很有可能撞在安第斯的山崖之间。面对这种赤裸裸的胁迫，球员们不得不同意在谈判中妥协。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迪-斯蒂法诺火速赶往智利与球队回合，但他被拒绝进入俱乐部下榻的酒店，没有见到任何人。

迪-斯蒂法诺（左）帮助队友们寻求利益

愤怒也无济于事。在为球员利益奔走呼告的长期生涯中，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挫折，迪-斯蒂法诺更加了解了资本家的无情和残酷。那个时候，为球员利益努力的人都会受到阿根廷所有球员的尊敬和支持，更不用说迪-斯蒂法诺这样将自己前途命运搭进去希望新星。迪-斯蒂法诺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即便再对俱乐部主席和高层不满，但他从来都是在球场上为俱乐部卖命。4月，河床开始了卫冕的征程，他们在开局的五场比赛中赢下了四场。在赛季的第一个月，迪-斯蒂法诺交出了场均一球的数据。缺席了一整个赛季的穆尼奥斯回到了球队的右边锋位置，莫雷诺和拉布鲁纳担任双内锋，迪-斯蒂法诺担任九号位，卢斯托掌管左边路。新“机器五重奏”继续掌控着河床队的命运。球迷们兴奋地看到，河床在新赛季大有卫冕之势。

莫雷诺与拉布鲁纳

阿根廷足球自身也扫清了一些障碍。1948赛季，来自英国的裁判掌握了联赛的大部分执法权。为了避免裁判腐败事件，阿根廷足协引入了大量来自英国的职业裁判。他们与过去阿根廷本土裁判的执法水平有着天壤之别，也极大地完善了阿根廷联赛的规则体系。各家俱乐部都需要有适应新裁判和新规则的过程，于是，积分榜上的排行也与过去大不相同。到了6月末，当河床队主场对阵普拉滕斯的时候，已经经历过多次三场不胜，而普拉滕斯却占据了积分榜的榜首。迪-斯蒂法诺和拉布鲁纳的进球捍卫了河床队的荣誉，以卫冕冠军的姿态好好教训了一下这个新赛季的联赛领头羊。

同时，河床队的死敌博卡青年陷入了麻烦。8月初，当河床前去挑战博卡青年的时候，迪-斯蒂法诺心中有一个额外的取胜动机。在此前与俱乐部的谈判中，球员们获得的一个重要进展就是，俱乐部承诺每次河床与博卡的比赛都会有相应的奖金鼓励。对于迪-斯蒂法诺个人来说，还有另外一个有趣的情况。他的女朋友正是博卡青年的球迷。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萨拉-弗蕾蒂斯-巴雷拉，比迪-斯蒂法诺小四岁。她的家族最早来自于西班牙加西利亚，她从小生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博伊多地区，那里处在巴拉卡斯和弗洛雷斯之间。巴拉卡斯是迪-斯蒂法诺出生的地方，而弗洛雷斯是他家房子的所在地。萨拉与迪-斯蒂法诺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于是两人相互心花怒放，成为了男女恋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有趣的约定：如果博卡青年战胜了河床，迪-斯蒂法诺就要给萨拉买一大盒巧克力；如果河床战胜博卡，那么出钱买礼物的人就是萨拉。不过，随着两人感情的加深，萨拉把对博卡的热爱逐渐转移到了河床队这边来。在看完男朋友的比赛之后，她通常会与迪-斯蒂法诺一起去吃点东西或者看场电影。

萨拉后来成为了迪-斯蒂法诺的妻子

在阿根廷足球劳资改革推进的早期，球员们并不喜欢聊太多关于劳动合同的问题，仅仅是在更衣室里商量如何能够提高工资待遇，由球员工会将这些切实的需求变成条文诉诸法律。在贝隆领导的劳工部鼓励下，球员工会向阿根廷足协持续施加压力，这也成为了贝隆政府执政期间的功绩。球员工会最终获得了不小的成果。所有俱乐部被要求为球员缴纳保证金，以避免工资拖欠的问题。到了11月，冲突演化到了戏剧化的程度，当赛季的六场比赛因为俱乐部没有缴纳保证金而被抵制。这引发了球员们的大规模罢工，而俱乐部高层们的反应也非常强烈。为了能够参加后面安排的比赛，俱乐部启用了大量没有劳工合同的业余球员在职业赛场上征战。职业球员们开展了罢工和游行，与俱乐部激烈对抗。

根据迪-斯蒂法诺的回忆：“选择罢工还是继续踢球，球员们也分成了两派意见。他们之间还相互仇视。”迪-斯蒂法诺和他的好朋友皮波-罗西成为了最坚定的反对派，他们在平时生活中总能形成联盟。由于迪-斯蒂法诺存了不少钱，而且家境优越，所以他完全能够在几个月不踢球不领工资的情况下安然生活。然而，他发现如果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一些球员会要撑不下去了。这可能给他们带来伤害。

在接下来的六场比赛中，河床一场未胜，因为球队的大部分职业球员都罢工了。在此前的两场比赛中，球队更是大比分落败，已经无法与冠军争夺者独立队继续竞争。迪-斯蒂法诺在这个赛季中出场24次攻入13球，但仍然是队内的最佳射手。随着赛季的继续深入，业余球员完全没法与其他球队的职业球员匹敌，河床经历了一个彻底失败的赛季。未来遥遥无期，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僵局该如何收场。

新“机器五重奏”在1948年彻底哑火

罢工的球员们非常注重把握分寸，他们想通过这种激烈的方式寻求利益的最大化，但也绝不想搞得球员与俱乐部两败俱伤。阿根廷媒体对河床球员们的罢工行为表达了一些敌意。为了获得舆论的支持，球员们自己举办了一些慈善赛事。俱乐部接受了都灵队的邀请，前往意大利为在苏佩加空难中遇难的受害者进行募捐比赛。经过漫长的飞行，迪-斯蒂法诺和球队来到了意大利都灵。在比赛中，他拼尽全力表演，把长时间罢赛的力气都花在了这场慈善赛上。迪-斯蒂法诺的表演震撼了现场所有的意大利观众。甚至有传言称，都灵队有兴趣将他从河床挖过来。回到阿根廷国内，球员们与俱乐部之间的争吵仍然继续，他们急需一个聪明的公关人员来解决两派的纷争。河床队的球迷逐渐在流逝，因为他们由于罢工的原因无法欣赏到高水平的足球比赛。球员们更加百无聊赖，除了在家里待着基本没有什么有组织的活动，只能等待工会和俱乐部之间的谈判进展。用阿根廷财政部部长拉蒙-塞雷霍的话来说，“这对于球员是一种非人道的待遇”。塞雷霍曾经是竞技队的总经理，他在几个月前妥善处理了竞技队球员们与俱乐部的劳资纠纷问题。当时，竞技队的边锋埃兹拉-苏伊德声称球员们的护照被俱乐部扣下，大家无法离开阿根廷国境。在河床这边，罢工正在进行，但谈判没有任何进展。许多球员考虑重返比赛场，或者干脆走人，找个地方去踢野球。

罢工期间河床球员们在沙滩休息

他是伯纳乌的“金箭头”

也是马德里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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