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过了十二年孤灯寡影的生活，李秀颖终于决定离开家乡远赴上海，到儿子儿媳的身边，享受来之不易的晚年生活。

李秀颖自己都说自己命苦，十八年前，身体一向硬朗的丈夫不到五十岁就因肝癌晚期忽然间病倒离世了，她的一切计划都被生活的暴风雨浇的乱七八糟。

丈夫死了，留给她的是责任和孤独，独生儿子成了她活下去的支撑和动力，她想，不管怎样，我还有儿子，我要给儿子成个家，要让亲戚朋友看到我李秀颖是个顶天立地的女人。

儿子大学毕业留在了繁华的大上海，她打算趁自己身体还好，多挣几年钱，帮儿子成个家，然后……

她挺过来了，儿子继承了她的顽强和智慧，从一个打工仔到公司部门经理，还在上海成了家。

儿子结婚的时候因为是女方家里举办的婚礼，她没到场。当初为了给丈夫看病，她花光了所有积蓄。她知道作为母亲她亏欠儿子的太多了。可是儿子儿媳没有责怪她，她们理解一个单身母亲的难处，因此只要她有能力都会尽力去帮助儿子儿媳。

孙女出生的时候，她把自己退休金和两年打工攒下的六万块钱寄给儿子，她在电话中对儿子说：“孩子，妈没有能耐，不能在你身边帮你照顾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这些钱就算做母亲的一点心意。”

儿子回应：“妈你想多了，我现在挺好的，金香（儿媳）的爸妈和我们挨得近，有他们照顾孩子，您不用担心，等过几年我们买了自己的房子，到时候就把您接过来，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一起生活。”

儿子的话让李秀颖欣慰又心酸，她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想到亲家母老两口为儿子儿媳操劳可是自己却帮不上忙，心里别提多不得劲了，她觉得自己不仅欠儿子的，这回还欠着亲家母老两口的人情了。

人的心里是装不下歉意的，为了弥补这份歉意，李秀颖拼命地打工挣钱，她有退休工资，还打着两份工，哪一年都有四五万块钱入账，她把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按时寄给儿子，她记着儿子说要在上海买个房子，可是上海的房子贵得吓人，但一想到儿子儿媳租房子的情景，她又咬紧牙关，一定要帮儿子买房。

去年年底，有一天儿子与她视频说话的时候高兴地告诉她，说他们在上海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

她听了儿子话吓了一跳，随后满脸疑惑地问：“你哪来的那么多钱，是你岳父岳母帮着拿的？”

儿子坦然回答：“没有，他们一分钱也没拿，首付款是您这些年给我寄的钱和我们平时积攒的。妈，您知道吗，这些年您一共给我寄来四十多万块钱，这帮了我们天大的忙啊。”

李秀颖自己都不记得这些年给儿子儿媳多少钱，她吃惊地说：“什么？四十多万，有那么多吗？你不是记错了吧？”

与儿子聊到最后，儿子对她说：“妈，来上海吧，这些年您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听我老舅说，您最近总是血压高，一个人生活，我也不放心，过来吧，金香的爸妈也岁数大了，他们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住，您再过来，咱们一家人多热闹啊，你的孙女都六岁了。你儿子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回家来吧。”

多么诚挚而亲切的邀请，李秀颖边听边落泪，她为有这样懂事又孝顺的儿子高兴，可是听到亲家母老两口也在儿子家时，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儿子的新家对于她有点模糊不清了。

思儿心切，考虑再三，李秀颖还是决定去儿子家安度晚年。

邻居知道李秀颖要去上海儿子那里，用支持的口气说：“早该去儿子家，你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也不比以前，一个人生活，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还让儿子担心。这回去，就别回来了，上海多好啊，气候也好，在儿子身边，你帮着做饭看看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不比你一个人孤灯寡影的强百倍。”

邻居的话在理，可是李秀颖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她给自己留了余地，笑呵呵地对邻居说：“先去住几天看看，要是不习惯，就再回来。”

儿子在上海买好了机票，坐上飞机的那一刻，李秀颖望着下面翻滚的云层，心潮澎湃，活了六十多岁，还是第一次坐飞机，这都是托了儿子的福。她感觉飞在天上的感觉真好，她畅想着，黄浦江、外滩、南京路、庙会，大上海，这些以前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就要出现在眼前，多像做梦啊。

恍惚间，她感觉飞机停了，她走到飞机舱门口，外面是粉红色的大道，儿子儿媳还有可爱的孙女正在外面向她招手，她一脚迈出舱门，忽然整个人向下掉落，她吓得“啊”的大叫一声，原来是一场噩梦。李秀颖不安地看了看周围的旅客，还好，没人注意她……

飞机到达上海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儿子开车接她，母子见面，亲热得不行，回家的路上，儿子先给她2000元钱，告诉她，到了家，别外道，这个家有您的功劳，该吃吃该喝喝，闲着的时候到小区公园，这里的老年人多着呢。

说着话，来到儿子的新家，儿子把她介绍给亲家母老两口，儿媳和孙女对她还挺亲的，但亲家母老两口却显得很勉强，她一脸笑容的问亲家好，可人家脸上连个笑容也没有，就告诉她：“你住里面的那间屋子，虽然小点，也够你一个人扑腾了。”

李秀颖心里不高兴，可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她也不好说什么。

儿子并没有在意母亲的感受，他把母亲安顿完，就对母亲说：“妈，我今晚还要加班，你先休息，有啥事等我回来咱娘俩再聊。”

儿子太忙了，说完便去了公司。

坐了一路飞机，李秀颖早就饿了，她以为一进家就会有一大桌子饭菜等着她，可是，儿子一走，家里剩下的人连理她的都没有。她听到亲家母两口子和儿媳还有孙女在客厅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好像根本没她这个人。

期间孙女拿着一个苹果来到她面前，刚说了一句：“奶，你吃苹果。”亲家母立刻疯了一样跑过来，一把把孙女拽出去：“你奶在飞机上已经吃过饭了的，老年人吃多了晚上怎么受得了。”

依照李秀颖的脾气，要是换一个人，她准过去抽她，可这是在儿子家，又是儿子的岳母，她狠狠地把门关上，心里这个气啊！但她只能在心里叨咕：我的孙女给我拿苹果那是天经地义，我吃不吃该你什么事，什么人啊！

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多，儿子才回来，儿子一进家门先到李秀颖的小屋：“妈，到这还习惯吧？”

李秀颖本想当着儿子的面把自己的委屈好好倒一倒，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儿子疲惫的脸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儿子已经够累的了，她不能再给他添堵了。

她故意装做没事一样：“挺好，比在东北强。儿子，妈问一下，附近有早市啥的吗？妈寻思明天没事时给你们买菜做饭，得有个地方啊？”

儿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哈欠后，小声地说：“妈，这些就不用您操心了，到这您就听金香父母的，他们是老上海人，您刚来，先熟悉熟悉再说，妈您早点休息，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儿子累了，她也累了。

这一夜，李秀颖像躺在滚钉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回想着来上海的所见所闻，心里像打破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搅拌着，这是一个年老母亲的悲伤，但她又无法发泄，只能觊觎于明天，也许明天就好了。

天刚蒙蒙亮，李秀颖就起来了，她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既然人家不待见咱，咱就多干点活，用行动换取友好。

她来到厨房，刚打开灯，亲家母忽然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哎呀，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李秀颖被吓了一跳：“我睡不着，想给你们做早饭。”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怕这个亲家母，在她的面前，她说话都带着颤音。

亲家母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说：“哎呀，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这是在上海，哪有起这么早的？行了，你不要在厨房了，我们吃什么你又做不好。睡不着就去外面散步吗，这是封闭小区，你又丢不了，吃饭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去吧去吧！”

李秀颖被亲家母像狗一样推到门外。那一刻，李秀颖崩溃了，她知道这个家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上海的早晨温馨着南国烟雨，虽是十一月份，北方已经是大雪纷飞，可富丽堂皇的上海仍然花红柳绿，她随着晨练的人们来到小区公园，坐在长椅上，看那些比自己年长或年轻的人们，他们也是上了年纪的父亲母亲，他们难道也和自己一样，被人从家里赶出来了？她胡思乱想着。

“哎，你是那家的阿姨，我头一次见到你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阿姨见李秀颖眼生，便主动和她说话。

总算有人和自己说话了，李秀颖便和老阿姨闲聊起来，并把自己的经历全盘说了出来，不为别的，只为憋在心里难受。

听完李秀颖的遭遇，老阿姨同情之余，和她说出自己的见解：“妹子，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就你亲家那人，你和她处不到一块儿，我看你身体还好，干嘛非要往儿女身边凑，在人家不自在啊，还让儿子受夹板子气，咱都有退休工资，一个人不愁吃不愁穿，实在动不了了再说呗，现在趁着腿脚好该玩玩，该乐乐，何必受这窝囊气。”

老阿姨的一席话 ，瞬间点醒了梦中人，李秀颖在外面早餐店吃了一碗豆腐脑，俩包子，回到儿子家时，儿子已经去上班了。媳妇孙女和亲家母两口子围在一起吃早饭，看李秀颖回来，小孙女招呼她：“奶，来吃早饭。”其他人连头都没抬。

李秀颖对孙女笑了笑说：“不了，奶奶在外面吃过了。”

一听李秀颖这话， 亲家母好像抓住了把柄，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说小县城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这是嫌弃我们做的饭不好吃，还要花钱去外面吃饭，那以后就去外面吃好了。”

李秀颖没理她，她回到小屋，马上给在吉林的弟弟打电话，让他给自己订回吉林的机票，今天就走，弟弟纳闷问怎么回事，李秀颖也不客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弟弟说了一遍，弟弟支持她，马上给姐姐订机票。

李秀颖离开上海，和谁也没说，儿子忙，孙女去上幼儿园，家里其他人根本不管她。

回到原来的家 ，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李秀颖打开灯，家里的一切都让她亲切，虽然她一个人再一次过上了孤灯寡影的生活，但她自由，想干啥就干啥！